流水线女工们的孤独生活,你能想象的到吗?

2001年5月,刚领到身份证,我便迫不及待南下东莞,开始了打工生活。家里经济条件不好,我不愿母亲日夜操劳,只盼早点帮家人分担些负累。

第一站东莞长安,其时,堂嫂在锦厦一家塑料厂当保安,在堂嫂的安排下,我在堂嫂的宿舍安下身来,算是有了个落脚之地。

堂嫂与我年龄相差不多,早了两年来东莞,起先在美泰玩具厂,当流水线工人。车间气味大,时间又长,每天固定一个岗位,浑身不自在。后来,她看到塑料厂招保安,跑去一试,竟然成功了。

流水线女工们的孤独生活,你能想象的到吗?

塑料厂两百来人,只有堂嫂一个女保安。堂嫂长得高挑,接近一米七,这样的身高,在女性中算不错了。

虽然不算天生丽质,但堂嫂爱笑,与人为善。这一点,让她在工友中,得到了一个好人缘。几乎每周,都有工友请堂嫂宵夜、喝酒、谈闲天。其中,男女皆有。

我到长安后,堂嫂带我到附近工业区转悠,介绍各家工厂,看看有无合适我的工作。堂嫂上班时,便托咐一个叫阿忠的保安大哥,陪我去找工作。阿忠骑着一辆自行车,带我走遍了锦厦大大小小的工业区。

阿忠这人倒不错,看模样,是个忠实老实的男人。找工途中,他请我吃过几次饭。虽是快餐炒粉一类,但我亦很感激。每每这时,阿忠就说,堂嫂对他多有照拂,堂嫂有事相托,不敢说赴汤蹈火,但一定尽力而为。

流水线女工们的孤独生活,你能想象的到吗?

找来找去,也没有如意的。阿忠劝我去当保安,还以堂嫂为例,讲了当女保安的诸多好处,比如,自由、轻松,工资也不错。我虽没考上大学,但到底是个高中生,觉得当保安没前途。我最钟情的,是去办公室,吹空调,有独立的办公桌。

阿忠见我不言不语,又透露当保安还有一份隐性收入。比如,帮人介绍工作,可以拿介绍费。有时候,额外收入甚至高于工资。如此几年下来,赚到一些钱,回老家,开一个小店,不比别人强出数倍?

保安阿忠对未来的设想,其实代表了当初,绝大一部分打工者的想法。他们出门打工,无非赚一些碎银子,有了一点积蓄,再回家有一个营生。开店,当小老板,几乎是最高理想了。

我当时对未来还没有明确规划,但我与堂嫂不同,她热情大方,与人自来熟,而我更内秀,我想找更适合自己性子的工作。

阿忠劝我不动,还动员堂嫂来游说。只是,堂嫂了解我,给了我不少鼓励。

我初到南方,没有工作经历,虽有高中文凭,但找文职工作,经验似乎比学历更重要。

流水线女工们的孤独生活,你能想象的到吗?

好在苦心人,天不负。抵达长安将近一个月后,我在宵边天源制品厂找到了工作。天源虽是小厂,但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。进厂面试,极严格,不过一个车间文员的岗位,却经历了多重面试。

试题倒不复杂,英文字母,初中数学,这些题目,正经上过高中的,基本都可以过关。面试时,却不容易。考官出的题,全与工作无关,更像调查你的三观。

我运气不错,顺利通过了最后的测试。办完入职手续,才知道面试官是我们主管,是个大学生。那时,大学生在工厂算是个人物,大家尊敬。

主管大学生也觉得自己应该有所作为,几次三番找厂长陈述理想。厂长是本地人,那时东莞三来一补企业,都由本地人委任厂长,其实为了解决实际困难,并不直接参与管理。

可这位厂长不想只拿钱不办事,于是两人一拍即合,开始了一系列改革。

我进天源时,南下所带的盘缠,早就耗费而空。打包好行李,堂嫂送我出厂,来到厂外,堂嫂把早就准备好的两张伍拾元的票子递给我,再三叮嘱,如果钱花完了,就来锦厦找她。

接过来,我百感交集。在堂嫂宿舍,和她挤着住了将近一个月,她全无怨言,如今,我要走了,她更是恋恋不舍,又再三告诉我,如何如何注意安全。

出门在外,原本我极想家,堂嫂的安慰,给了我莫大的激励和温暖。我当时心里想着,待我安顿妥当,一定多找机会,来看看堂嫂。

只是,世间之事,难以预测。我到宵边后,忙于工作与学习,还没来得及回锦厦看看堂嫂,突然听说,她离开塑料厂了。

准确地说,不是离开,而是消失。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,有一回,母亲打电话来,问起堂嫂的事,我才知道她走失了,没有留下任何消息。

我匆忙赶往锦厦,想找相熟的阿忠打听情况,才发现,阿忠也离开了塑料厂。问其他保安,都说堂嫂与阿忠一起走的。他们去了哪里,无人知晓。

至于离开的原因,则众说纷纭。有人说,他俩为爱奔逃。有的则说,两人此前参与厂里的一起货物交易事件,如今事情败露,畏罪潜逃了。

堂嫂的为人,我是了解的,我不相信众人对她的指责,更不相信她会与阿忠私奔。在老家,堂嫂与堂哥夫妻恩爱,不敢说是模范夫妻,但众人背后,谈起他俩,总是赞叹有加的。

很久以后,切实感受东莞水深火热的打工生活,我才明白,在孤独的异乡旅程中,女性的孤独,远甚于男性。打工女子为了爱甚至性,可以做出许多让人不可思议的举止。

当然,这已经是后话了。在此打住。进了天源,我埋首于工作中,想早点出成绩。可对于一个,尚未有过工作经历的人来说,想要快速适应,并融入团队,并不容易。

我深知一切唯勤而已。身边的工友,大多与我年龄相仿,她们青春灿烂,手法娴熟。我的文员工作,不同于流水线,无法向她们求教。

而我的前任,在我入职之前,已离职出厂。倒是有位收发员,对此事了解甚多,可每每我笑脸请教,她却一副冰冷面孔,搞得我下不得台来。许久以后,我才了解,文员的岗位,原本应该是她的。只是,我突然闯了进来,打乱了她的计划,对我嫉恨有加,也可以理解。

最初的一个月,我几乎每天凌晨两三点才睡觉。下班后,脑子里全是工作,是报表,是各种产品的型号,是车间流水线的排班表,以及流程单。

那是一段极艰难的时间,好在我熬过来了。人生也是如此,当你咬紧牙关,就会走过黑暗,迎来黎明的那一刻。

工作迈入正轨,日子好转起来。有一回,原来对我恨之入骨的收发,犯了一个大错,把一款产品弄混了。所幸我要核对表单时,发表了这个问题。

我悄悄找到她,告知知情。她羞愧至极,一声道谢。三天后,她主动约我宵夜。从此,我们冰释前嫌,成了姐妹。

收发名字没有“花”字,可熟悉的人,都喊她为花姐。我随大流,跟着这样叫。她不恼,反而有些欢喜。

花姐这个人,工作倒做得扎实,闲空时刻,最喜欢讲风流情事。天源的情爱故事,谁与谁有了私情,哪个人脚踏两条船,某某女人爱上了一个已婚男,诸如此类的事情,她都了如指掌。

不知她从什么渠道搜罗来的,总之,每每空闲,她身边,总会聚集一些爱听情事的女人,围绕她身边,谈得言笑晏晏。从这种角度,称她为“花姐”,倒也名副其实。


那个年代的女人,天真烂漫,喜欢一个人,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,不为你的财,也不看你的貌。甚至倒贴工资,给你买衣服,送零食,请宵夜。总而言之,只要男友高兴了,她就高兴。

这样的纯真爱情,除了年代,还有一个重要原因。当时,几乎所有劳动密集型工厂,都以女性工人为主。男性极少,自然成了熊猫,备受宠爱。

花姐对我讲过一件事,天源销售部的主管,只有初中学历,进厂前,四外碰壁,流浪了数月之走,喝凉水,吃馒头,睡天桥,熬过了困难时期,才终于命运有了转机,跌跌撞撞,进了天源。

他自然格外珍惜机会,拼了命地,想把工作干到极致。几年时间,他从杂工、普工,干起了组长,加之此人能言会道,进厂三年后,去了销售部,更发挥了他的极致才华。订单多了,得到老板赏识,破格提升为销售部主管。

当然,花姐想讲的,并非他工作中如何能力出色,而是他利用主管的身份,利用他雄辩滔滔的口才,施展魅力,让女工乖乖为他递上石榴裙。

在花姐的讲述里,五年间,他经历了16任女朋友。最多的谈了一年,最短的,一个月就与之分手告别,另觅新欢。

花姐最钟情,讲述最上心,或者说最有心得体会的,当数男女情侣夜晚那点事。世纪之初的东莞,虽有许多酒店,但多半为老板们准备的。普通工人,有了身体之需,通常的解决办法,无非几种。

要么,男子把女友接到自己宿舍,拉上窗帘,便是一个世界,无视女友就睡在旁边,隔着帘子,不但声息隐约可闻,甚至连身影,都隐隐可见。

再者,双双对对携手去河边草丛漫步,情深意浓时,拨开深草,面朝天空,与大自然来一次亲密接触,在风的吹拂之下,完全一次神圣的礼仪。只是,在草地或者荔枝林,有遇到恶人的风险。轻则,会破财。重则,可能人财两失。

又或者,去厂外的投影厅,付钱进包厢。彼时的录像厅,在厅堂里设了一些包厢,进了包厢,别人看到你,你也看不到别人。至于,进包厢之后,屏幕上放了些什么电影,已经无关紧要了。情侣之间的演绎,才是彼此心心念念的游戏。

不管在哪一种环境之下,总是有些压抑的。当然,不免会有些人,在享受欢愉时,放乎所以,放声高歌。

大部分女工,只能紧咬牙关,悄悄把幸福的声音吞咽进肚子里。

包装部有个男工,找了个女朋友,那女子与花姐是舍友,两人性格不同,倒也彼此投缘,每每夜晚之事,也无私分享与花姐听。

某个晚上,这位包装的男生,相约女友去他宿舍“卧谈”。女友换上紫色衣裙,喜笑颜开地去了。进到宿舍,发现男生把舍友全支开了。屋里只剩下年轻情侣,彼此情绪高涨,没谈几句天,便施谈“卧谈”计划。

平日时,男生没有这样的机会。如今好不容易,舍友都不在,想着体验一回从未有过的感觉。于是,越想越激动。谁知事不凑巧,两人“卧谈”正欢,突然屋外响起了“砰砰”的敲门声。声音如雷,令人慌乱。

那男生原本胆小,被这如雷的敲门声一惊吓,彻底败下阵来。从此,得了不举之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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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姐每每讲这桩典故时,讲一次笑一次。初次听闻此事的人,无人不晓的。我亦如此,只是,笑着笑着,又觉得难过,有种莫名其妙的悲伤情绪,笼罩心间。为我的女性同胞,为东莞千千万万的打工妹,想歌哭一场。

说说笑笑之间,就是两年。秋季时节,我遇到一个机会,跳槽去了虎门。花姐则在此前,去了厚街

起先在伟易达,后又进入一家鞋厂,再之后,遇到一位四川男孩。男人对她极好,花姐几番暗示,可以和他去荔枝林,他都说,要等到新婚那一刻。花姐不免感动,在男少女多的东莞,这样的男生尤其稀有。

流水线女工们的孤独生活,你能想象的到吗?

更难能可贵的是,男子愿意当上门女婿。花姐有三姐妹,家中子女无男丁,父母只有一个想法,找一个人入赘。不久,男生随花姐回家完婚。洞房之夜,花姐才发现,男子是个软蛋。事已至此,后悔莫及。

婚后不久,花姐再度南下,行踪飘忽不定,慢慢地,我俩的联系彻底断了。

至于我,长相平平,又不善于包装自己,只埋首于工作,倒从工作中得到了愉悦与收获。在东莞工厂待了五年,我回到了老家,嫁给了邻镇一位男生。不久,生了一对双胞胎。

如今,两个孩子已经读高中,先生原先是开照相馆的,娶了我后,扩大经营,开了婚纱照。继而,又从事喜庆礼仪之类事务。在乡村振兴的国家战略中,也算踩准了时代的节拍。

只是,我仍然时常怀想东莞,怀念花姐、堂嫂以及当年的女工们。夜深人静时想起她们,还会热泪盈眶,感怀不已。(图文与本内容无关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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